第壹千七百三十五章：借糧

　　

　　方繼藩見唐寅人等衣衫襤褸的模樣，心裏不禁感慨。

　　原以為船上的夥食已經很差了，想著登上了陸地之後，能打打秋風，滿足壹下口舌之欲。

　　可看著唐寅他們壹個個面黃肌瘦，像壹副餓了三日的鵪鶉模樣，方繼藩便意識到，只怕陸地上的夥食……更差。

　　聽著唐寅的低泣聲，方繼藩嘆了口氣，上前將唐寅攙扶起來，動情的道：“伯虎啊伯虎，為師沒有壹日不在想念著妳啊，只恨不得飛來此地，與妳們相見，現在妳們活著，實在太好了，為師甚是欣慰，妳看看妳，又清瘦了，為師看著妳，這心像針紮的壹樣，現在好啦，為師來啦，從此以後，就跟著為師享清福吧，為師當初無壹日不後悔將妳調來這北方省，哎……哎……”

　　難受……

　　“恩師……”唐寅不禁又動容。

　　他已經能夠想象，恩師在京裏的時候，如何對自己幾個師兄弟日思夜想了，如若不然，恩師怎麽會不遠萬裏來這北方省：恩師這輩子沒吃過多少苦哪，可為了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弟子，居然萬裏迢迢而來。

　　是了。

　　若非是因為自己，恩師不會來的，陛下……自然也不會惦記著這萬裏之外的北方省……

　　壹念至此，唐寅終於情緒失控，嚎哭道：“弟子不成器，讓恩師擔憂了，弟子……萬死之罪，弟子對不起恩師，恩師……您打我罷，罵我罷……”

　　他這壹哭，身後劉文善，江臣人等，便都失聲痛哭起來！

　　只有戚景通這等武人，覺得面子很緊要，便死死的咬著牙關，強忍著不哭出來，只是牙要咬碎了。

　　方繼藩深吸了壹口氣，心裏只是翻江倒海，兩世為人，前世的記憶越來越模糊，似乎……自己從不曾有過前世壹般，只因這壹世的每壹個人，都深深的印在自己的腦海，擠占去了前世的記憶，這身邊壹個個人，當下的這些人，才是最重要的。

　　“好啦，不要再說下去了，再說下去，別人要笑話了。妳們都起來，都起來。”

　　唐寅被人攙扶而起。

　　他擦拭了淚水，這壹刻，他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。

　　有師如此，夫復何求。

　　這輩子，自己的父親早亡，婚姻也並不算幸福。

　　可這輩子，對他而言，已經沒有任何的遺憾了。

　　大丈夫定海伏泊，大丈夫萬裏討賊，大丈夫能入恩師門墻，求取功名，有恩師在，足以讓自己後顧無憂。

　　他起身，顧不得自己狼狽的樣子。

　　隨即，目光穿梭過恩師，他見著了徐經。

　　其實……這樣緊張的日子，唐寅已經顧不得去遐想故人了。

　　而現在……兩對眼睛又觸碰在壹起。

　　本以為……此刻該是熱淚盈眶。

　　可已痛哭過的臉上，卻顯得這樣的平淡。

　　徐經朝他微笑。

　　於是，唐寅亦笑。

　　徐經上前，朝唐寅拱手作揖：“伯虎師兄，別來無恙否？”

　　唐寅的心裏，突然出奇的平靜。

　　猛地，無數的記憶浮現在了他的腦海。

　　唐寅又笑了，先是笑的拘謹，隨即開懷，變得放肆，他眉壹挑。

　　此刻，他想起了當初彼此的誓言。

　　唐寅於是扶了扶自己頭上的方巾，鄭重其事的拱手作揖，道：“尚安，徐師弟呢？”

　　“還可。”徐經回答道。

　　二人彼此作揖之後，各自心領神會的對視壹眼，隨即唐寅目光瞥到了別處：“聖駕到此，速速侍駕入城，加派衛戍，以防不測。”

　　眾軍民聽令，在激動過後，居然迅速的開始行動起來！

　　人人似乎都謹記著自己的職責，沒壹會，人流便如潮水壹般散去，軍士則開始三五成群的衛戍在各個交通要道上。

　　無論是荷蘭人，還是漢人，彼此都有默契，居然壹會兒功夫，整個港口便恢復了秩序。

　　朱厚照饒有興致的步行，他不想坐車，於是壹邊走，壹邊看這四處的斷壁殘垣，不禁道：“唐寅，妳來。”

　　“臣在。”唐寅本是尾隨在自己的恩師身後，上前壹步，邊走邊行禮道：“不知陛下有什麽吩咐。”

　　朱厚照按著腰間的劍柄，他的體力充沛，精神不錯：“朕觀此地，壹聲號令，人人進退自如，井然有序，軍民人等，盡都如此，倒是覺得奇怪了，要將所有的人力都揮如臂使，便是軍中，也未必能做到。”

　　朱厚照還是很有眼光的，壹眼就看出了此地的不同。

　　唐寅正色道：“陛下，北方省已守了六年，這六年間，不知經歷了多少次兵臨城下，這城中軍民，乃至上下官吏人等，更不知遭遇了多少次的殺身之禍。臣……臣慚愧的很，在這種環境之下，任何壹個錯誤，都將是致命的，正因為如此，所以臣等……在這北方省，絕不能處絲毫的差錯，臣等如此，軍民們也是如此，若是稍有差池，便不能活了，生死大事，沒有人敢開玩笑。”

　　朱厚照聽罷，神情壹下子肅穆起來，他明白了。

　　想想看，每日都是生與死的考驗。

　　只有做出正確決定的人，才有資格活下來。

　　而遵從正確決定的百姓，也才能活命。

　　這就如煉鐵壹般，壹次次的鍛打，將其中的雜質去除，剩余之人自然而然，也就是人中之龍了。

　　朱厚照忍不住回頭看著方繼藩：“妳看看妳這幾個弟子，看來……多磨礪磨礪，還是很有好處的。”

　　方繼藩本想笑，可見唐寅等人壹臉風霜的樣子，心裏不禁有幾分酸楚，便板著臉道：“陛下，此言差矣。”

　　“差什麽？”

　　方繼藩：“……”

　　理論是正確的。

　　吃得苦中苦，方為人上人嘛。

　　理論上而言，此時無論是唐寅還是劉文善，哪怕是渣渣如江臣者，現在只怕都是獨當壹面的大將了，他們是真正從血與火中淬煉出來的。

　　可是這些都是他最親的弟子，作為有情有義的方繼藩，他能沒有壹點心疼嗎？

　　待走至總督府。

　　那王細作便領著本地總督府上下官吏來給朱厚照行禮。

　　他們都是壹臉的激動，眼中的喜悅之色怎麽也掩蓋不下去，畢竟親眼看到壹艘艘的鐵甲船出現在港灣，那龐大的鐵甲船，看著就讓人心裏踏實。

　　大明皇帝親來，此後……浩浩蕩蕩的水兵和第壹軍兵馬登陸，個個精神飽滿，訓練有素，武器精良。

　　有了這麽壹支生力軍，北方省終於可以高枕無憂了。

　　王細作拜下，行了壹個實實在在的大禮。

　　朱厚照上下打量他，倒是和顏悅色：“妳便是王細作？這名兒好，好的很，朕聽聞妳在此，為我大明衛戍北方省，數次受傷，這六年來，妳是殫精竭慮，從未動搖。妳雖是胡人，可是竟有如此忠心，令人難以想象。”

　　王細作正色道：“陛下，臣說的是漢話，寫的乃是漢字，用古之大賢的經驗，日日三省吾身，怎麽能說是胡人呢？臣是考據過的，自三皇五帝開始，從前有壹族，將羌，這羌又分數種……有壹支西遷，臣的祖籍，乃是從前東羅馬的……”

　　朱厚照挑了挑眉，壓壓手，壹副無可奈何的樣子：“好啦，好啦，知道啦，朕不管這些，無論如何，妳沒有功勞，也有苦勞，朕自會論功行賞。”

　　王細作大喜，忙是謝恩。

　　緊接著……便是傳統的項目，吃飯了。

　　肉自然是有的，廚子也是現成的，方繼藩盼星星盼月亮，盼來了壹頓好的，看著壹桌的酒肉，說來也怪，詩興竟要來了。

　　朱厚照狼吞虎咽之後，片刻功夫，便風卷殘雲，而後打了個飽嗝，劉文善忍不住皺眉道：“陛下，這壹頓禦膳，花去了三頭羊，壹頭牛，以及豬仔兩頭，還有其他蔬果若幹……這北方省拮據，現在正處在斷糧……”

　　不是他敢以下犯上，而是這些年來的挨餓的苦日子逼的他不得不心疼糧食！

　　朱厚照直接壹拍桌子道：“斷個屁，沒有糧食，不會借嗎？”

　　劉文善詫異的看著朱厚照。

　　朱厚照朝方繼藩使了個眼色：“老方，明日叫個人，去法國借糧，不還的那種！

　　方繼藩繼續低頭吃喝，卻是臉拉下來，註定……又是讓自己去做惡人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