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 欲擒故縱（中）

　　會前和兩位副手進行了良好溝通，下午的常委會就開得順風順水，幾個重要議題都得以通過，其中就包括孫誌軍重返市公安局，紀委配合公安系統的打黑行動，深入挖掘黑惡勢力背後的保護傘，把反腐和打黑結合起來，維護公平正義，凈化社會環境。
　　會議結束時，王思宇特意強調，要註意保守秘密，會議作出的壹系列決議，在落實之前，不得向外界透露，然而，回到辦公室後不久，他就接到了孫誌軍打來的電話，在電話裏，孫誌軍先是感謝了壹番，隨後再次表示，在環保局工作還好，不願回到公安局。
　　王思宇有些生氣了，用手壹拍辦公桌，惱火地道：“孫誌軍同誌，妳不是諸葛亮，我也不是劉玄德，別指望我去三顧茅廬，不妨和妳講，即便是濱海市公安口都不配合，我也有辦法解決濱海的社會治安問題，妳信不信？”
　　孫誌軍聽了，趕忙低下頭，小聲地道：“王書記，我信，聽到瘋子跳樓自殺的消息，我就看出來了，您是真心想為老百姓辦好事兒的書記，可問題是，濱海的情況太復雜了，復雜到難以想象，我不想剛剛離開冷板凳，就壹屁股坐到熱烙鐵上。”
　　王思宇微微壹笑，擺手道：“放心吧，別有壓力，有什麽麻煩，我在上面頂著，不會讓妳孤軍奮戰。”
　　停頓了壹下，他又看了下表，見還有時間，就緩和了語氣，笑著道：“這樣，老孫，妳現在過來，咱們交換下意見，妳不是坐冷板凳的時間太久，把心坐冷了嗎？我這個市委書記，就幫妳暖和暖和，有什麽苦衷或者難處，都可以講出來。”
　　“沒有……這……好吧，王書記，那我馬上過去。”孫誌軍終於被打動了，放下電話後，起身站在窗前，點了壹顆煙，皺眉吸了半晌，就推開窗戶，把頭探了出去，大聲吼了起來：“他奶奶的，兔崽子們，我孫老虎又回來了，哪個敢再胡來，老子絕不答應！”
　　隔壁的房間，環保局長陸長興正在看報紙，聽到吼聲，倒嚇了壹跳，趕忙打了電話，把辦公室主任林傑叫來，皺眉道：“老林，這個孫誌軍怎麽回事，還沒到下班時間，怎麽就狼哭鬼嚎的，像什麽樣子嘛！”
　　林傑皺起眉頭，也攤開雙手，納悶地道：“誰知道呢，陸局，這孫副局長大半年來，表現得都不太正常，該不是抑郁了吧？我琢磨著，應該勸他到醫院檢查壹下，可別突然犯病，搞出事情來。”
　　陸長興嘆了口氣，拿起杯子，搖頭道：“老孫這人還是不錯的，就是性格耿直了點，不太適合在體制內，壹個當副手的，總和壹把手唱反調，到哪去能行呢？”
　　“誰說不是呢，他就是壹根筋，在市局摔了筋鬥，卻始終沒吸取經驗教訓，倒怨不得旁人了。”林傑撇了撇嘴，感慨了壹番，又探過身子，壓低聲音道：“陸局，紫鑫礦業的劉經理打了電話，約咱們七月底去香港考察，您的意思呢？”
　　“還不要去了，太招搖了不好！”陸長興皺了皺眉，把手壹擺，又摸起報紙，看著上面的打黑新聞，輕聲道：“新官上任三把火，這把火燒到誰身上，都夠受的了，老林，這段時間多往下面跑跑，別總坐在辦公室裏，萬壹出了什麽差錯，可不好和上面交代了。”
　　“局座放心，我明天就帶人下去跑跑。”林傑打了個哈哈，起身告辭，離開陸長興的辦公室，恰巧在樓道裏遇見孫誌軍，卻假裝沒看見，哼了壹聲，就背著雙手，邁起四方步，悠閑地從他面前經過。
　　孫誌軍停下腳步，回頭望了壹眼，竟也覺得好笑，自從調到環保局來，就受盡了白眼，即便是自家的婆娘，都沒有想到，自己會有鹹魚翻身的壹天，想起王書記剛才的話，他的心窩裏頓時熱乎起來，大步流星地下了樓，鉆進小車，駛往市委大院。
　　在市委書記辦公室裏，王思宇親自沏了茶水，坐在沙發邊，和孫誌軍聊了半個小時，徹底解開了他的心結，又聽取了他的工作思路，感到很是滿意，下班後，就拉著他到了附近的酒店。
　　進了豪華包間，王思宇拿起菜譜，點了壹桌子豐盛的酒菜，隨後，摸出手機，撥了個號碼，小聲交談幾句，沒過多久，敲門聲響起，六七個精神矍鑠的中年漢子魚貫而入，肅立在門邊，齊聲道：“王書記好。”
　　“都過來坐吧，別拘束。”王思宇微微壹笑，招了招手，讓眾人坐下，又把孫誌軍介紹給眾人，隨後轉過頭，輕聲道：“孫局，這些同誌，和妳是同行，他們是從京城過來的，調查壹起盜車案，要在濱海市逗留壹段時間，有什麽事情，妳們可以多多聯絡，但要註意保密。”
　　“好的，王書記。”孫誌軍心裏‘咯噔’壹下，馬上反應過來，這些人此行恐怕另有目的，但他並沒有點破，忙站了起來，熱情地為眾人把酒滿上，大家卻都沒有動杯子，而是拘謹地望著王思宇，眼裏滿是敬畏之色。
　　半晌，壹位領導模樣的人笑了笑，探過身子，湊到王思宇耳邊，悄聲道：“宇少，那個開槍的人，已經查出來了，是他們市局的壹個年輕刑警，名叫範幺六，有個綽號叫‘老六’，證據已經到手，是不是交給孫局長？”
　　“不必了，原來是小六幹的，這個臭小子，年紀不大，膽子倒是不小。”王思宇微微壹笑，拿起杯子，輕聲道：“大家這兩天都辛苦了，但是，不能放松，要繼續努力，爭取早日抓到偷車賊。”
　　眾人聽了，都笑了起來，忙舉起酒杯，王思宇只是沾了下唇，大家就都壹飲而盡，王思宇放下杯子，夾了口菜，又看著孫誌軍，笑瞇瞇地道：“老孫，我給妳推薦壹個年輕人，是市局刑警隊的，名叫範幺六，這個小夥子不錯，很有正義感，可以重點培養壹下。”
　　“好的，王書記。”孫誌軍笑笑，拿紙巾擦了嘴角，沈吟道：“範幺六這個人，有印象，那時他剛剛從警校畢業，分到局裏，小夥子不錯，肯吃苦，還很有頭腦。”
　　王思宇又環視眾人，表情凝重地道：“今兒剛剛開過常委會，搞不好，有些人會沈不住氣，提前跑路，對於名單上那幾個重要人物，要盯緊點，別讓他們溜了，既然開始了，就不要虎頭蛇尾，爭取打個大勝仗。”
　　眾人趕忙點頭，異口同聲地道：“請王書記放心，保證完成任務。”
　　孫誌軍在市局工作多年，經驗豐富，眼睛很毒，從這些人臉上掃去，就能看出，這都是身經百戰的精兵強將，也有些暗自吃驚，這位王書記，竟然能從異地調來警力，如果這不是上面的意思，那就只能說明，人家手眼通天了。
　　王思宇見自己在場，眾人都有些拘束，不能開懷暢飲，又坐了壹會兒，就起身離開，返回別墅，車子剛剛駛進院子，就接到電話，是公安局副局長郝清平打來的，要登門拜訪，王思宇想了想，就點點頭，有些不客氣地道：“那妳過來吧，但不許帶禮物，否則，連人帶東西，壹起丟出去。”
　　“那是自然。”郝清平訕訕地笑了起來，掛斷電話，趕忙收拾了壹番，帶上老婆，風風火火地趕了過去。
　　坐在沙發上，兩人喝著茶水，寒暄了幾句，郝清平就欠了欠身，滿臉恭敬地道：“王書記，那個槍擊案，已經抓到犯罪嫌疑人了，那個家夥對於自己的行為，供認不諱，現在，案件還在進壹步審理當中。”
　　王思宇倒吃了壹驚，卻不動聲色地道：“清平同誌，案子破得這麽快，很有效率嘛，那個人是做什麽的？”
　　郝清平嘆了口氣，輕聲道：“那人就是壹個混混，綽號叫小米，他跟的那個黑道老大，懾於警方施加的強大壓力，跳樓自殺，在得到消息後，這個小米喝了點酒，壹時沖動，就帶著槍摸到別墅區對面的山坡上，向院子裏開了兩槍。”
　　說到這裏，他停了壹下，望著王思宇的眼睛，極為憤慨地道：“他知道這裏是市委領導居住區，還故意開槍泄憤，我們決定對他進行嚴懲。”
　　王思宇笑笑，擺了擺手，淡淡地道：“也不要過火，我們是法治社會嘛，要依法辦案，不能搞行政幹預，更不能因為我是市委書記，就搞罪加壹等。”
　　“是，是，王書記說的對！”郝清平連連點頭，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，既然王書記點了頭，也就意味著槍擊事件揭過去了，不會再利用這樁案件做文章，他肩上的壓力，也就會小上很多。
　　喝了口茶水，他用手摸著前額，小心翼翼地道：“王書記，為了杜絕此類事件再度發生，昨天晚上，市局刑警隊，采取了壹次特別行動，收繳到壹批黑槍，相信，很快就能把全部黑槍繳獲上來。”
　　“老郝，幹得不錯。”王思宇看了他壹眼，又點了壹顆煙，皺眉吸上壹口，微笑道：“清平同誌，妳和孫誌軍同誌很熟悉，是吧？”
　　“是的，王書記，我們以前關系就很好，孫誌軍同誌很不錯。”郝清平臉上笑成了壹朵花，心裏卻酸溜溜的，有些不是滋味，他當然清楚，這位年輕的市委書記，更看中的是孫誌軍。
　　王思宇微微壹笑，撣了撣煙灰，輕描淡寫地道：“那就好，妳們兩人好好合作，在毛守義同誌學習期間，把局裏的事情安排好。”
　　郝清平連連點頭，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，點頭道：“請王書記放心，我和孫誌軍同誌的配合，不會出現任何問題，我們兩人壹定齊心協力，把工作搞上去，不辜負王書記的殷切期望。”
　　王思宇笑笑，拿起杯子，喝了口茶水，點頭說了聲好，就又瞇起眼睛，望著倚在二樓欄桿上的兩個女人，不再說話。
　　十幾分鐘後，郝清平和愛人轉身告辭，兩人坐進車子裏，他老婆就轉過頭，向後望了壹眼，悄聲道：“清平，這位市委書記也年輕得過分了些，怎麽看起來，連三十都不到呢？”
　　郝清平嘆了口氣，拿手向上指了指，輕聲道：“人家是不折不扣的太子黨，上面直達中南海的。”
　　女人嚇了壹跳，忙拿眼望著他，皺眉道：“老郝，那妳可要想好了，到底該跟著誰走，可別犯以前的老錯誤。”
　　郝清平發動了車子，將小車駛出院落，皺起眉頭，輕聲道：“想好又有什麽用，這倒應了那句話了，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，只要當了墻頭草，就不值錢了，哪邊都不會重視！”
　　女人有些頭痛，撅嘴道：“老郝，毛守義那麽有背景，都被王書記擠走了，妳要是不聽他的話，很容易重蹈覆轍啊。”
　　“女人家懂什麽！”郝清平用手打著方向盤，淡淡地道：“強龍不壓地頭蛇，濱海這地方，常務副省長杜山的影響力最大，有了他的支持，吳市長還是有資本和王書記叫板的，我盤算著，還是老吳的勝算大些。”
　　“這就是賭博了。”女人也嘆了口氣，把目光轉向車窗外，夜幕下的濱海，仿佛濃妝艷抹的婦人，展露著迷人的風情，她忽然壹笑，意味深長地道：“那個女人很漂亮，都快趕上小茜了。”
　　郝清平點點頭，嘆息道：“是啊，有大半年沒見面了，也不知我那外甥女，現在怎麽樣了，抽時間，要去香港看看。”
　　“木頭腦袋！”女人啐了壹口，就摸出手機，撥了號碼，咯咯笑道：“小茜嗎？我是大舅媽，在香港生活得怎麽樣，不行就回來發展吧，我和妳講，妳舅舅現在時來運轉，有機會扶正了，嗯嗯……讀那麽多書沒用的，不如回來吧，讓他托托關系，把妳調到機關單位去，嗯，嗯，沒問題，壹點都不麻煩，舅媽支持妳！”
　　“我說，妳這腦子裏，成天都在想些什麽？”郝清平火了，猛地踩了腳剎車，把車子停在路邊，拿眼瞪著老婆，女人卻只是冷笑看著他，並不說話。
　　過了半晌，郝清平才像鬥敗了的公雞壹樣，耷拉著腦袋，嘆了口氣，又發動車子，緩緩向前開去，很快消失在蒼茫的暮色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