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初到閔江（中）

　　早晨起來，王思宇先在跑步機上做了會運動，又練了會啞鈴，直到胳膊有些發酸，身體微微出汗，他才滿意地把啞鈴丟下，取過壹條幹凈的毛巾，擦了汗，轉身進了浴室，洗漱壹番，出來後，剛剛穿好衣服，壹陣清脆的敲門聲已經響起，他快步走了出去，與梁桂芝壹起進了電梯，到三樓就餐。
　　三樓的餐廳很寬敞，能同時容納上百人就餐，中間幾個臺面上，擺著各式精致的點心和菜肴，光粥品就有十幾道，而此時前來吃飯的人不多，只有十幾人散坐在各處，諾大的餐廳裏顯得有些冷清，王思宇拿著盤子撿了些可口的食物，端到靠近窗邊的位置坐下，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過來，照在身上，暖洋洋的。
　　梁桂芝也走了過來，拉了椅子，坐在王思宇的對面，她捏著三明治吃了壹口，轉頭向四處張望了壹下，就收回目光，低聲提醒道：“王書記，到了紀委之後，要註意壹個人。”
　　“誰？”王思宇也下意識地回頭望了壹眼，兩人此時的情形，像極了正在接頭的地下黨員，而不是兩位身居高位的市委常委。
　　梁桂芝似乎也發覺到這種狀況，忍不住“撲哧”壹笑，伸手扶了扶眼鏡，悄聲道：“妳的副手，紀委副書記，監察局長田宏業，他是鮑書記點名提拔上來的幹部，據說當初在擠走段永祺的時候，他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。”
　　王思宇心中壹動，手裏捏了油條，壓低聲音道：“梁市長，妳仔細講講。”
　　梁桂芝微微壹笑，輕聲道：“在鮑書記與段永祺矛盾公開化的時候，田宏業利用壹起行賄案，突破了段永祺的壹位得力助手，鮑書記帶著材料到省委告狀，省委領導決定壹查到底，所以把段永祺調走，將段永祺的愛人雙規了兩個月，最後調查結果顯示，段永祺夫婦並沒有涉案，可為時已晚，段永祺還是出局了。”
　　王思宇輕輕點頭，吃了幾口油條，又低頭喝了湯，笑著道：“原來如此，怪不得那兩位積怨會那麽深，在來閔江的路上，只要壹提到鮑書記，段部長的臉色就變得很難看。”
　　梁桂芝點點頭，將三明治吃掉，用紙巾細細地擦了手指，又扶了扶眼鏡，繼續道：“案子水落石出後，省委很快也給了段永祺補償，段永祺當上了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，這下田宏業就吃虧了，鮑書記兩次提名他任紀委書記，都被省委組織部攔了下來，眾人都猜測，壹定是段部長從中作梗。”
　　頓了頓，她望了王思宇壹眼，壓低聲音道：“田宏業雖然沒有當上紀委書記，但由於鮑書記的偏愛，他壹直掌握著紀委的實權，妳要想在紀委打開局面，此人是繞不過的壹道坎，壹定要小心應付。”
　　王思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，表情凝重地道：“紀檢監察是把利劍，鮑書記想把劍柄抓在手裏，這也是情有可原的，老領導，我這位空降的紀委書記，大概不太受歡迎啊。”
　　梁桂芝抿嘴壹笑，搖頭道：“也不見得，肯定還是有人希望妳過來的，更何況，妳是孟省長親自點的將，鮑書記肯定還是要重視的，相信他會約束田宏業，否則將妳推到李晨市長那邊，倒是得不償失了，在妳沒有觸及到鮑書記的核心利益之前，相信日子不會太難過。”
　　王思宇笑了笑，把碗裏的粥吃完，拿出紙巾抹了抹嘴，擺弄著兩根筷子，低聲道：“梁市長，閔江當家這兩位，妳傾向哪個？”
　　梁桂芝搖搖頭，蹙眉道：“到目前為止，我沒有任何傾向性，不過正因為如此，我才很被動，不站隊的結果，就是兩方都把皮球踢到我懷裏，搞得我疲於應付，要不是他們忌憚我是省廳幹部背景，恐怕也已經被搞出局了。”
　　王思宇微微壹笑，輕聲道：“上次省委大調整，省廳倒是占了很大的優勢，出了兩位省委常委，這是很久以來沒有的事情了，說起來，我也是有省廳背景的。”
　　梁桂芝喝了口茶，笑瞇瞇地道：“那是自然，據說上次常委會上討論很激烈，後來經過反復討論，各方又都覺得妳是唯壹可以接受的人選，這才最後敲定妳過來，消息傳到閔江後，李晨市長主動和我溝通了工作，這些天的壓力才小了些。”
　　王思宇輕輕點頭，把目光投向窗外，望著壹輪火紅的日頭，臉上露出壹絲笑意，淡然道：“壓力大些也不怕，壹切都會好起來的。”
　　梁桂芝微微壹笑，望著他被日光晃得有些發光的前額，點頭道：“王書記，妳身上這股子樂觀勁，我最是欣賞了，不過到了閔江之後，還要謹慎從事，千萬不能意氣用事。”
　　王思宇輕輕點頭，神色從容地道：“放心吧，梁市長，閔江水再深，我們也能成功渡過去。”
　　梁桂芝摸起茶杯，輕輕啜了壹口，臉上露出會心的笑意，兩人聊了壹會，就各自回到房間，二十分鐘之後，接到市委辦公室主任趙連勇打來的電話，王思宇乘著電梯下了樓，來到賓館外面，他站在車邊，和趙連勇握了手，寒暄幾句後，就坐進壹輛嶄新的奧迪車，司機發動車子，小車挑過頭來，緩緩駛出輔道，向市委大院方向行去。
　　在車上，趙連勇簡單介紹了市紀委的壹些情況，這邊的崗位設置與省紀委大體相似，分為辦公室、監察綜合室、糾風室、調研法規室、黨風廉政建設室、執法監察室、第壹、二、三、四紀檢監察室、案件審理室、信訪室、幹部室，這些部門分別由兩位紀委副書記在內的六位紀委常委負責管理。
　　王思宇微微點頭，把目光投向窗外，望著道路兩旁的街邊景致，腦海裏卻在復述著剛才趙連勇講過的人名，他希望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，叫出這些人的名字，這是王思宇在這些年養成的壹個良好習慣，每次到了壹個陌生的環境，這種習慣都會幫他迅速打開局面，在第壹時間，博得許多人的好感。
　　小車在路上行駛了二十幾分鐘，就拐進市委大院，市紀委辦公樓是六號辦公樓，位於大院西側，是壹棟六層高的青灰色大樓，紀委機關與監察局合署辦公，壹個機構兩塊牌子，履行黨的紀律檢查和政府行政監察兩種職能，紀委對市委全面負責，監察局仍屬於市政府機構序列，受市政府領導。
　　小車停在市委大樓門口，臺階上幾位市紀委的常委就迎了過來，其中壹位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走在前面，他穿著壹身黑色西服，戴著壹副深度眼鏡，表情很是嚴肅，他身後的人約莫五十歲上下，身材不高，胖墩墩的，臉上帶著和藹的笑意，趙連勇輕聲道：“王書記，這位是田書記，身後那位是孫書記。”
　　王思宇點點頭，向前迎出兩步，就站定了，伸出手來，微笑著道：“田書記，妳好。”
　　田宏業走了過來，有些機械地伸出胳膊，握了王思宇的手，皮笑肉不笑地道：“王書記，妳好，昨天就知道妳到了，哈哈，妳來了，我就輕松多了。”
　　王思宇眉頭微微壹挑，聽出了對方酸溜溜的語氣，就笑著道：“老田，以後要在壹起工作了，還請同誌們多關照。”
　　田宏業抽回手掌，將雙手背到身後，擡眼望天，表情冷淡地道：“王書記不必客氣，早就聽說您年輕有為，深受省委領導器重，以後是妳多關照我們才對。”
　　王思宇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，向前邁出壹步，伸手握了孫副書記的手，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，親切地交流了幾句，就與每位紀委常委都打了招呼，隨後在眾人的陪同下，器宇軒昂地向大樓裏走去。
　　田宏業有些跟不上他的腳步，卻又不想慢下來，被眾人落下，就只能雙腿緊捯飭著，多少顯得有些狼狽。
　　王思宇的辦公室在五樓，裏面收拾得幹凈整潔，壹塵不染，他在辦公室裏坐了壹會，和壹眾紀委常委們閑聊了幾句，篤篤的敲門聲響起，壹位辦公室工作人員走了進來，輕聲道：“王書記、田書記，會議已經準備好了，請各位領導參加。”
　　田宏業有些不耐煩地站了起來，擺了擺手，表情嚴肅地道：“王書記，既然同誌們都到齊了，那我們現在就過去吧，開完見面會，好趕緊忙手頭的活，這邊有兩個案子，鮑書記催得很久了，要抓緊辦下來，遲了他又該發脾氣了。”
　　王思宇微微點頭，起身上了六樓，坐到主席臺上，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，面色沈靜地掃視著下面的幾十名紀委工作人員，當趙連勇做了介紹之後，會議室裏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，王思宇微微壹笑，摸過麥克風，輕聲道：“掌聲不夠熱烈，看來大家不太歡迎我。”
　　眾人轟然壹笑，會議室裏再次響起壹陣掌聲，這次的聲音明顯要整齊許多，只是仍不太響亮，很多人都在交頭接耳，不知在說些什麽。
　　王思宇擺了擺手，笑著道：“我知道，就算大家的掌聲再熱烈，也肯定有人不歡迎我。”
　　眾人面面相覷，紛紛把目光投向田宏業，臉上露出復雜的神色，他們沒有想到，新來的書記會在見面會上說出這樣的話來，想必是在針對田副書記。
　　田宏業也是微微壹怔，轉頭望了王思宇壹眼，臉上浮現出壹絲慍怒之色，他低頭擺弄著茶杯，眉頭已經擰成了壹個大疙瘩，這時就聽王思宇敲著桌子講道：“那些貪贓枉法的貪官汙吏，他們當然不會希望看到，壹個鐵心和他們鬥壹輩子的人出現，他們是絕對不會希望我到來的。”
　　眾人愕然，又都把目光從田宏業的身上收回，盯在王思宇的臉上，好奇地望著這位年輕的紀委書記。
　　田宏業繃緊的心忽地松弛下來，他輕輕舒了口氣，帶頭拍了幾下巴掌，屋子裏再次響起壹陣稀稀落落的掌聲。
　　王思宇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水，又用抑揚頓挫的聲音道：“剛才的壹席話，肯定會有人會認為我在唱高調，其實不是的，說句掏心窩子的話，現在官場的壹些不良習氣，想必大家都已經看在眼裏，心知肚明，現在的形勢很嚴峻，不要說咱們閔江，就是在全國任何壹座城市，都有很多貪官汙吏，他們偽裝成道貌岸然的模樣，開口閉口為人民服務，卻利用手中掌握的公權力，竊取本應屬於全社會的財富，這不能不說是壹種悲哀，這裏需要我們反思的是，為什麽這種現象會出現，還要持續多久？”
　　說到這裏，他刻意停頓壹下，環視會場，銳利的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掃過，繼續慷慨激昂地道：“社會最大的悲劇不是壞人的囂張，而是好人的過度沈默，身為紀委工作人員，別人可以沈默，我們不成，就算其他所有人都已經選擇了放棄，我也希望，並懇請大家能夠團結在壹起，拔出妳們心中的反腐之劍，和我並肩戰鬥，直到最後壹分鐘！”
　　話音落後，雷鳴般的掌聲響起，王思宇微笑著推開麥克風，和大家壹起鼓起掌來，田宏業也拍了幾下巴掌，隨後摘下厚厚的眼鏡，摸出紙巾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，再次戴上眼鏡，神情肅穆地擺了擺手，摸過麥克風，以低沈的聲音道：“王書記剛才的講話，大家都已經聽到了，在這裏我就不多講了，只希望同誌們牢記肩頭的責任，把反腐倡廉工作做好，抓到位……”
　　接下來，幾位紀委常委先後發言，不到十點半鐘，會議就已結束，王思宇回到辦公室，坐在靠背椅上點了壹根煙，皺眉吸了幾口，回味著剛才的即興演講，情緒仍有些高昂，他伸手摸出壹管黑色簽字筆來，在手中上下紛飛，做了十幾個托馬斯全旋後，他翻開嶄新的黑皮本子，俯下身子，在上面認真地寫下壹行字：“哪怕註定失敗，也要勇敢地戰鬥下去，別人放棄我堅持……王思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