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三章 天行健

　　第二天壹早。
　　來順取了智順齋的牙刷、牙粉，正準備去東廂舀水洗漱，就聽得外面有人叫門。
　　拉開院門壹瞧，果然是東胡同酒肆的夥計雙全。
　　就見他把個半斤裝的小酒壺雙手奉上，同時賠笑道：“來總管，這是今兒早上的酒。”
　　因來順如今的名頭是總掌櫃，外人多尊稱壹聲‘總管’——當然，如果和老爹同時在場，就得降級為‘小來總管’了。
　　“勞煩妳跑壹趟。”
　　來順毫無誠意的道了聲謝，又吩咐雙全在門外候著，徑自回屋拿出只空酒壺，連同碎銀子壹起遞了過去。
　　“昨兒的酒壺和酒錢，多的就算賞妳了——戌時【晚上七點】別忘了再送壹壺來，我最近不喝兩壺妳家自釀的散酒，連睡覺都睡不踏實。”
　　“多謝來總管、多謝來總管！”
　　雙全千恩萬謝，又拍著胸脯保證晚上肯定準時送達，這才拎著空酒壺去了。
　　他走後，來順就把那新送來的散酒，倒進了壹個皮酒囊內，那裏面原本就存著壹壺，加起來正好湊了半袋。
　　這時來旺也帶著洗漱用具出了東屋，見來順正往皮囊裏灌酒，便隨口問道：“這每日裏二錢銀子使著，也不知關鍵時刻能不能派上用場。”
　　“不是說了麽。”
　　來順嘿笑道：“我捏了那婦人的短處，她怎敢不聽我的？再說咱家又不是全指著她，至多不過是個備案罷了。”
　　“偏妳又不說是什麽短處。”
　　來旺沖兒子翻了個白眼，他心下其實也約略猜到了些，可那等事兒，他這個做爹的又怎好主動挑破？
　　萬幸自己生的是兒子，若是個女兒，怕就不是光宗耀祖，而是家門蒙羞了。
　　父子二人肩並肩蹲在東廂門外洗漱，不多時徐氏也從東廂裏出來，邊用圍裙擦手邊道：“我蒸了些蛋羹，撿院子裏的菜炒了個雜燴，昨兒剩下的雞湯也熱過了，妳們待會兒吃了飯再去當值。”
　　說著，自去堂屋裏換了外出的衣裳，風風火火的出了院門。
　　來順剛洗完臉，見狀忙追了幾步喊道：“娘，您今兒又不吃了？”
　　“今兒我要在二門鹿頂內當值，去的晚了，怕那些三姑六婆又要絮叨——妳甭管我，我在府裏墊補些就成。”
　　“那您多喝水，別再上了火。”
　　“我省得。”
　　送走了母親，來順回東廂房和自家老子飽餐壹頓，又把剩菜剩飯餵給隔壁的狗子，這才拎著酒囊出了家門。
　　到了寧榮街西口，來旺轉向東行。
　　來順卻繼續往北，進了西廊下興榮裏，到了某個胡同口，他看看左右無人，便把酒囊往裏壹拋。
　　早有個帶草帽的雄壯漢子，在那胡同裏面等著，他壹手接住酒囊，又順勢丟了個空的回去。
　　來順也不同他搭話，帶著空酒囊轉身折回了西街口，往東直奔榮國府角門。
　　約莫壹刻鐘後，來順專用的馬車就疾馳而去。
　　京城裏新開的輪胎鋪子共有三處，外城壹處內城兩處——外城的鋪子設在東便門左近；內城的壹個在東四牌樓，壹個緊鄰著什剎海龍王廟。
　　今兒來順要去的，就是什剎海的鋪子。
　　因路過背靠什剎海的大理寺衙門時，湊巧遇到前面有人攔路喊冤，中途不得不繞了道。
　　所以等趕到鋪子時，店裏的掌櫃、夥計們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。
　　不過卻也沒哪個敢露出不滿來。
　　斜肩諂媚、眾星捧月壹般把來順迎了進去。
　　進門前，來順特意停住腳步，擡頭看向被紅綢子蒙住的招牌，因只是虛掩著，倒不難分辨出上面的燙金大字：
　　天行健。
　　這是賈政親自拍板定下的店名，壹則取‘行健’的字面意義；二來暗含自強不息的鞭策。
　　不過……
　　就憑他全靠祖宗蔭庇的官職，虧也好意思說什麽‘天行健、君子以自強不息’。
　　按下心中雙標的鄙夷，來順這才邁步進了店內。
　　因是倉促改建，這家輪胎鋪子和尋常賣貨的所在，也沒什麽太大的區別。
　　唯壹不同的就是，來順特意命人在南墻上，以連環畫的形式，圖文並茂的吹捧充氣輪胎的諸多好處。
　　還影影綽綽將其與夏太祖不惜重金，從萬裏之外購來橡膠樹種，扯上了幹系。
　　畢竟最近街頭巷尾，都在熱議夏太祖的高瞻遠矚，不蹭壹蹭他的熱……
　　呃～
　　不致敬他壹番，豈不枉為老鄉？
　　卻說來順進到店內，迎面就見‘會客區’站起兩人。
　　其中壹個是何三。
　　這倒不奇怪，他因不肯跟著南下兩廣，自幹爹周瑞走後落魄了好壹陣子，近來又不知怎麽重新巴結上了薛蟠，常陪著薛大頭來鋪子裏閑逛。
　　但在場的另外壹人卻並不是薛蟠。
　　這人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，瞧衣著打扮也是榮國府的下人，但腰間佩玉，手上還攥著把折扇，顯然非是等閑奴才。
　　“呦～”
　　何三見了來順，急忙上前見禮道：“來總掌可算是到了，來來來，我給您二位引見壹下，這是賴總管的公子。”
　　接著又對那賴公子道：“這便是三家輪胎鋪子的總掌櫃，來順來總掌。”
　　他刻意稱呼來順為總掌，顯然是為了將來順與賴大區隔開。
　　“賴公子？”
　　來順聞言有些詫異，不是說賴大的兒子自小就脫了奴籍，還考取了功名麽？
　　這怎麽……
　　“脫籍的是家兄尚榮。”
　　那賴公子看出了來順的疑惑，主動介紹道：“再下慕榮，是家中次子。”
　　原來是賴大的小兒子，這廝又沒脫籍，卻算得什麽‘公子’？
　　來順恍然的點了點頭，又問：“賴二哥到這輪胎鋪子，莫非是賴總管有什麽要交代的？”
　　賴慕榮忙道：“總掌櫃誤會了，我今兒是陪著表少爺過來的，與家父並無相幹。”
　　陪著薛蟠來的？
　　嘖～
　　近來賴家壹直安分守己，不曾想暗地裏竟和薛蟠勾搭上了。
　　這兩下裏同流合汙的，莫不是又憋著什麽壞水呢？
　　心下提高了警惕，來順又奇道：“那表少爺去哪兒了？莫不是在後院盤查庫房？”
　　“這……”
　　賴慕榮臉上顯出些尷尬，求助似的望向了何三。
　　何三倒是百無禁忌，嘿笑道：“這不是聽說大理寺門口，有個漂亮娘們當街告狀麽，表少爺急著主持正義去了。”
　　來順：“……”
　　他主持個鬼的正義！
　　算了，這憨貨不在旁邊搗亂，自己也還清凈些。
　　於是便道：“那我就先不去打擾表少爺了——李掌櫃，下月初壹要推行的預訂優惠，妳擬好章程沒有？”
　　那李掌櫃忙道：“已經擬好了，因咱們這片兒官宦人家頗多，我照著您的意思……”
　　“且慢！”
　　那賴慕榮卻突然打斷了李掌櫃的稟報，皺眉道：“雖說這是來總掌職司所在，可表少爺畢竟身份不同，怕是不好越過他獨斷專行吧？”
　　果然是來挑事兒的！
　　來順有些無語的瞥了他壹眼，暗道薛姨媽明著交代過，讓自己放手管束薛蟠。
　　偏在這廝嘴裏壹倒騰，這輪胎鋪子裏倒成了以薛蟠為尊。
　　不過名義上薛蟠半個主家的身份，的確要高過自己這榮府外管事。
　　來順也不好把事情挑明，只反問道：“那若是表少爺不來，這差事難道要壹直拖下去不成？”
　　“表少爺不過是瞧個熱鬧，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該回……”
　　“人呢？人都死哪去了？！”
　　那賴慕榮的嘴倒像是開了光，剛說到薛蟠，就聽薛大頭在外面嚷道：“快都抄家夥跟我走，那群囚攮的動上兵器了！”
　　【賴尚榮的弟弟，出自通行本壹百壹十七回，原文如下：賴家的說道：“我哥哥雖是做了知縣，他的行為，只怕也保不住怎麽樣呢。”
　　當然，賴慕榮這個名字是我杜撰的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