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百三十八章 吃人的森林

　　莫玨走到了壹棵有海碗碗口粗細的霧棲木前，對柯嵐等人說道：“紅線外面的區域還算是比較安全的，但常規的定位設備也經常會失靈，在失去方向的時候，我們壹般會選擇用年輪法來確定南北。”“年輪法”是壹種十分古老的方向辨別方法，在舊紀元的地球上，人們在森林中迷失方向就經常會用到這種方法。
　　原理也很簡單，絕大多數植物都具有向光性，在生長過程會趨向光源的方向。無論是在地球還是在阿爾法星上，靠近赤道的那壹側陽光總是比較充足的，由此便可以確定，年輪較為稀疏的壹側是赤道的方向，而年齡較為致密的壹側則是靠近所在半球的極點。
　　“在這壹點，霧棲木和地球上的樹木都是壹樣的。”莫玨打開背包，從裏面找出了壹把用能量結晶驅動的小型圓鋸，從鋸片的質感來看，其中應該摻入了比例不低的尼諾合金。
　　“灰霧森林位於阿爾法星的北半球，因此年輪密的那壹側是北，年輪疏的那壹側是南。”她將頭盔上的探照燈轉動了壹個角度，正對著面前的這棵霧棲木，然後啟動了圓鋸，“不需要將整棵樹都鋸倒，只需要鋸下壹塊鍥片，就可以確定方向了。”
　　可就在莫玨將要下鋸的時候，壹柄磨損得十分嚴重的刀鞘突然橫在了她的身前。
　　“怎麽了？”莫玨轉過頭，攔住她的是這夥人裏唯壹壹個戴著墨鏡的年輕男子，從見面到現在，這個壹直抱著長刀閉目養神的家夥就沒說壹句話……似乎連眼睛都好像沒有睜開來過。
　　作為壹名“地獄傘兵”，莫玨自然也是壹個改造人，她的右眼看上去和正常人類的眼球無異，但實際上卻是壹枚賽博格義眼，淺野昭戴著的墨鏡對她來說，完全不存在任何遮擋的作用。
　　“這家夥……怎麽現在還閉著眼睛？”莫玨心裏嘀咕著，稍稍讓開了壹步，“有事嗎？”
　　“用鋸子鋸的話太慢了，我們的時間很寶貴。”柯嵐替淺野昭回答道，“讓他來吧，會比較快壹點。”
　　柯嵐嘴上這麽說，內心卻在吐槽：這麽淺野昭妳這個濃眉大眼的小子也突然學會裝逼了？不對，這家夥，自打認識他起，似乎就無時不刻都在裝逼，偏偏周圍的人對他裝的逼還完全不會有突兀的感覺……這大概就是傳說中裝逼的最高境界：無形裝逼，最為致命。
　　“讓他來比較快？什麽意思？”莫玨楞了壹下，但還是把手裏的圓鋸遞了過去。
　　可淺野昭只是搖了搖頭，沒有接。
　　“稍微後退壹點，小心別被砸到。”柯嵐善意地提醒道，壹把拉住了莫玨的胳膊，將她往後拉了十幾步。
　　淺野昭壹手抓著刀鞘，壹手緊握刀柄，只聽到刀鐔和鞘口發出了壹記金鐵交鳴的鏗鏘聲，除了柯嵐和澤珞之外的其他人甚至都沒有看到長刀出鞘的畫面，壹道灰色的劍芒就已經“嵌”入了樹幹之中。
　　莫玨：“？？？？”
　　下壹秒，以這道消逝的灰色劍芒為分界線，上半截樹幹轟然倒下。
　　“他……他他他……這棵樹……是他用刀砍斷的？而且就只砍了壹下？！”莫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“等會，他剛剛……真的有拔刀嗎？”
　　丹寧則是下意識將註意力放在了站在最後方的瀆神者機甲身上，喃喃問道：“不會是……墮天使機甲出手的吧？”
　　“只是壹棵直徑二十公分的霧棲木而已，至於那麽大驚小怪麽？”柯嵐擺了擺手，走上前去，仔細觀察著樹幹切面上的年輪。
　　他們是從西南方向進入灰霧森林的，壹路向北朝著紅線進發，從這棵樹的年輪來看，方向並沒有出現偏差。
　　當然，這只是因為他們現在還處於灰霧森林的外圍地帶。這裏的霧氣不算濃，能見度差不多還有十多米，以附近的樹木和地形特征作為標識物，再加上莫玨和丹寧這兩個經驗豐富的向導……要是在這裏都能迷失方向，那他們還不如現在就掉頭返回方舟呢。
　　繼續往北走了差不多五分鐘，莫玨才將那份震驚消化了個七七八八，但她還是會時不時地擡眼去瞥壹眼淺野昭——如果她沒猜錯的話，這個壹直都抱著長刀、幾乎從未睜開過眼睛的年輕男子，應該就是這夥人裏戰鬥力最強的了。
　　——在不把墮天使機甲算作“壹個人”的情況下。
　　“年輪法雖然好用，但也僅限於在紅線外的區域。”莫玨對柯嵐說道，“在越過紅線之後，霧棲木的年輪就會生長的越發緊密——這壹點妳應該也清楚——紅線壹百米後的霧棲木，年輪幾乎都擠在壹起，根本分不出哪裏致密哪裏稀疏。”
　　“嗯，要是年輪法在越過紅線後還能用的話，這座森林就不會被人們描述得那麽可怕了。”柯嵐語氣輕松地說道，“妳們這些‘伐木工’的收益也會大大下降了……畢竟，物以稀為貴嘛。”
　　“既然妳們能打破那支探險隊的記錄，那妳們肯定還有著獨家的竅門吧。”三十三在壹旁接話道，“伐木工……自從舊紀元終結之後，這個職業已經消失了快要壹千年了。”
　　“紅線後的區域，能見度會迅速下降，大概走個壹百米遠，能見度就會被壓縮到半米以內了，妳甚至都看不到站在妳身邊的同伴……”莫玨有些羨慕地看了壹眼周圍的霧氣，“但如果妳們這種驅散霧氣的設備能在紅線後也壹直發揮效果的話，霧氣就不會對妳們形成太大的阻礙。”
　　“那除了霧氣本身，還有什麽需要註意的東西？”柯嵐問道，“如果只要能將霧氣阻隔在十幾米外就可以暢行無阻的話，灰霧森林也不會變成禁區了吧？”
　　“霧氣只是最好解決的問題之中，而真正的麻煩，則是隱藏在霧氣之中……至於要註意的東西，整座森林都是。”莫玨說道。
　　柯嵐：“妳不妨把話講得更明白壹些。”
　　“那些東西，我很難用語言跟妳描述清楚，等真正遇到之後，妳就會明白了。”莫玨皺著眉說道。
　　“妳不會是把自己把知道的東西全說了之後被我們給滅口吧？”三十三隨口調侃了壹句。
　　“滅口？”莫玨臉上露出了壹個有些苦澀的笑容，“我只怕……還等不到妳們把我滅口，我們就全都得死在這座森林裏面。”
　　“妳決定跟我們進來的時候，就已經抱有必死之心了？”伊凡忍不住問了壹句。
　　“反正我這條命是妳們救的，妳們想拿去的話，就當還清了。只要我弟弟還能活著就好。”莫玨壹臉無所謂地說道。
　　“不至於這麽悲觀吧？”柯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，“妳們上次探索到五百米深度的時候，損失了多少人？”
　　“兩個人。”莫玨回答道。
　　“那次探索行動，妳們總共多少人？”
　　“十壹個。”
　　“十壹個人只損失了兩個人，妳們比記錄裏的那支探險隊強多了。”柯嵐贊賞道，“人家將近五十個人越過紅線，最後就只回來了不到二十個，而且他們的隊員實力、裝備和後勤水準也都比妳們強，可探索的距離卻沒妳們遠。”
　　“但我知道，那次我們至少再深入十幾米，等待我們的結局就將是全軍覆沒。”莫玨說道，“其實我們在打破那支探險隊記錄的時候，還是滿員的狀態，這兩個人，是在最後折返前失蹤的。”
　　“怎麽失蹤的？能具體說說過程嗎？”柯嵐好奇道，“還有，妳們在五百米的地方遇到了什麽？為什麽妳會說再往前走十幾米，就會全軍覆沒？”
　　“我不知道。”莫玨搖了搖頭，“那時候我還不是伐木工們的領隊……領隊的人是我的父親，他對灰霧森林的了解，遠在我之上。”
　　“那妳父親呢？”柯嵐這句話剛問出口就後悔了……既然現在莫玨成了這個團隊的領隊，那他父親十有八九已經離世了——以莫玨的年齡來看，他的父親應該還沒有老到不得不退休的程度。
　　“他就是那次探索行動中，我們損失的兩個人之壹。”莫玨的回答正如柯嵐剛剛隱約所猜測的壹樣，“打那之後，我就成了新的團隊首領，我不再允許團隊裏任何人前往灰霧森林的更深處……兩百米處的木料，就足以讓我們過上寬裕的生活了。”
　　“看來妳爹是屬於那種有開拓進取精神的人，只可惜女兒比較慫。”三十三評價道。
　　“這不是慫，我是為了大家著想……我們只是想保障自己的生活而已，我們是伐木工而不是探險家……如果要追求刺激，我們為什麽不去當遺跡獵人呢？”
　　“怎麽感覺自己好像被DISS了……”柯嵐有些心虛地又摸了下鼻尖，在心裏暗自說道。
　　莫玨還想說點什麽，但走在最前面的丹寧卻突然停下了腳步，沈聲道：“到了！”
　　他指的，自然就是灰霧森林禁區和外圍地帶的交界處——“紅線”。
　　在眾人的正前方，厚重凝實的近似實質壹般的霧墻蔓延了起來，和這堵霧墻相比，紅線之外的霧氣簡直是太稀薄了。
　　而最讓人嘖嘖稱奇的是，兩個區域的霧氣雖然彼此連接，相互之間也有流動的跡象，但彼此之間的濃度卻不會產生幹涉——柯嵐不由得想到了壹個成語：涇渭分明。
　　這個成語的典故來自於華夏黃河的兩大支流：渭河和涇河，這兩條河匯集到壹起的時候，會出現清濁分明的奇特景觀——河面壹側清澈碧綠如翡翠壹般，另壹側則是裹挾著大量泥沙的土黃色濁流，兩塊水體中間的分界線明晰得就像是用筆畫出來的壹樣。而現在柯嵐眼前呈現的景象，就和這涇渭分明的奇觀幾乎壹樣。
　　“就算妳們能驅散霧氣，但我還是建議把安全繩系上吧。”莫玨說道。
　　她指的“安全繩”是壹根足有五十米多長的鋼芯纜繩，纜繩兩端分別固定在隊伍最前方的丹寧和斷後的瀆神者機甲身上，其他人則是用帶著卡扣的副繩將自己連著這根主繩上面……這樣壹來，就可以從壹定程度上地避免掉隊和失蹤的情況發生。
　　照理來說，把所有人都像螞蚱壹樣串在壹根繩子上，根本不會有人和大部隊走丟……但記錄上所有試圖進入灰霧森林的探險隊都攜帶了這種裝備，可就算他們把自己捆死在了安全繩上，該失蹤的人都還是失蹤了……甚至有的人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繞出了森林，卻發現安全繩以及安全繩上“鎖”著的其他同伴都失蹤了。
　　“把防毒面罩也都戴上吧。”柯嵐看了其他人壹樣，率先戴了上了面罩。
　　阻隔霧氣靠的是澤珞的空間能力，但如果接下來發生戰鬥的話，澤珞是不壹定能顧及到每壹個人的。
　　在做完這壹切之後，柯嵐深吸了壹口面罩裏帶著制氧劑反應時所特有的酸味的空氣，壹手抓著自己腰間的副繩，壹手搭在粗重的主繩上面，邁步越過了紅線，走入了霧墻之中。
　　“澤珞，先把屏障取消，試試看這些霧氣到底有多厲害。”
　　“能見度……大概兩到三米。”三十三的聲音從柯嵐的右手側傳來，他距離柯嵐最多不過五步距離，可他的聲音卻像是從五十米外傳過來的壹樣。
　　這些霧氣，不僅能阻礙視野，同時也能影響聲音的傳遞。
　　柯嵐又往前走了兩步，壹擡頭，卻正好看到壹個黑洞洞的骷髏正在望著自己。
　　“打開屏障。”
　　話音剛落，周圍的霧氣頓時被壹只無形的大手給推了開去，柯嵐這才看清楚，自己面前的是壹棵兩人合抱的霧棲木，而剛剛的那棵骷髏，則是壹具幾乎和樹幹融為壹體的人類骨骸。
　　這具骨骸大半都已經嵌入了樹體之中，骨骼之間的空隙幾乎完全被木質纖維所填滿……看上去有點像是遠古生物的化石壹般，只不過石頭被替換成了木頭而已。
　　從骷髏頭上扣著的頭盔可以確定，死者生前是外勤軍團第九獨立裝甲部隊的士兵……也就是那批壹千五百人的裝甲部隊中的壹員。
　　“咦，這具屍骨……”三十三也註意到了這邊的情況，“為什麽會嵌在樹幹裏面？難道是這家夥死的時候靠在這棵樹上，然後樹木生長將骨骸包裹了進去？”
　　“這棵霧棲木要長到這種程度，最少也要三百年……在這個人死的時候，這棵樹就已經有這麽粗了，他是被這棵樹給‘吞’進去的。”莫玨的臉色有些蒼白，“我早就和妳們說了，這片森林，是會吃人的。”